ars longa, vita brevis

Faith: not wanting to know what is true.

逐星(1-3)

架空/哨兵嚮導AU,巨坑

 初稿寫於2014年二月,反覆修改次數多到無從記錄……

以前看過的話,請忘掉舊細節,當成新作吧。

已轉生成《普弗洛克情歌》

 

一)帝國的未來

 

           齊格飛從未親眼見過藍天。

           在那些夾雜冰渣的寒風呼嘯著穿街過巷的夜裡,父母曾經翻出約三十年前拍下的照片,在鎢絲燈膽暖黃的光線下回憶當時澄明的碧空,和無需附火而寐的日子。後來他們所在的區域收到指示,按當前耗電量計算,能源即將在半年內告罄,全區住民均須嚴格節能,消耗性物資如蠟燭、柴枝都成了奢侈品,吉爾菲艾斯家於是在夕陽餘暉都退盡的時份就按照規定睡下。普羅大眾也明白虛耗碩果僅存的資源,到頭來大家都得吃苦,指示一下達,不用駐區哨兵監管,小區裡再沒亮起過一盞燈。

           白天的時候,不刮冰暴,或者風沒有凜洌到把地上鬆散的霰雪都吹到半空的話,抬頭仍然可見太陽高掛,天空跟地面反射陽光的皚皚白雪差不多一個顏色,看久了眼睛特別累。但能享受光照總是好的,這樣把簷上的積雪清理掉,太陽能儲電板至少能發揮一下功用。一年裡有效的光照時間不多,並正在明顯縮減,幾年前風雪隔三天來一次,吹滿三天又停歇,這樣的循環周而復始,近年間隔又減到兩天一次、隔天一次,從太陽能上獲得的能源僅僅算聊勝於無。

           但是,盼想依然讓人振奮。萬籟俱寂的漫漫長夜裡,人們可以心存對明天陽光的一絲念想入眠。天生的盲者在夢裡也不能一嚐色彩之美,這卻不妨礙他們心存想像與期待。齊格飛常常期待著藍天的回歸,想像旭日衝破寒流升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冰雪,這份期待是他編給自己的睡前故事,哪怕目前只是空談,現實的匱乏也無法奪去少年懷抱夢想的權利。他總能安穩入夢。

          

           除了『那一夜』。

           齊格飛十歲那年,某天夜裡先響起了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就停下在他們家庭院外,在往常杳無人跡的子夜時分格外刺耳,被驚醒的齊格飛不由得坐起來往窗外張望。也許是因為年齡增長,身體器官開始成熟吧,他的聽力越來越好,夜裡哨兵巡邏時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他都能聽見,那麼不加掩飾的奔跑當然不在話下。那夜難得沒刮風,窗框上只積了一吋厚的雪,倒沒阻擋齊格飛的視線,但礙於角度所限,他只能定睛於庭院內側暫時無人站立的那方,隱約聽到該處傳來悉索的細碎聲響。

           一盞大燈倏地亮起,照在他祖父原來種滿了蘭花,如今已棄置丟空的溫室旁。他清晰的聽見粗糙的男聲罵了句「只有一個!?」順著光線看去,隔著溫室的層層玻璃和頂上積雪,他隱約看到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在前面受燈光直射的人影像穿戴了一身金飾般閃閃生輝,而在其後隱藏在前方陰影中的小身影,的確處在對面看不見的視線死角裡。本來他也不太確定重重陰影裡是否另有其人,直至那小個頭往前「撲」了一下--不清楚那具體是怎樣的一個動作,但那一瞬間他突然質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他不認為那裡還有另一個人,儘管在前一刻他目擊了陰影裡的異動。

 

           前來抓人的哨兵隊顯然也是如此認為的,強光依舊獨照在前方一人身上。燈光中的人低垂雙手,無意抵抗般緩緩前行,終於展露了真面目。璀燦的長金髮舖在瘦弱的雙肩上,出動哨兵隊搜捕的原來只是個少女,而且依稀可見側顏小巧而精緻。強橫的白燈直照在她身上,卻沒法給她的輪廓打上猙獰的線條,倒如簇擁她的萬千光芒,只為她聚焦,將她前行的方向鍍上榮光。她的每一步都踏在映射光源而閃閃生輝的霰雪上,而身後延長的濃重陰影亦步亦趨地緊隨著她,不甘罷休。

           簡直就像……簡直就像……

           齊格飛思緒裡沒能再蹦出一個字,少女終於離開了他的視野。

           礙於視角無法得知她走向光源後受到何種待遇,希望別太糟糕。齊格飛有點坐立難安,幾名哨兵確認似的轉了一圈才離開後,他又怔怔地在窗邊凝視了好一會。他並不著迷於童話故事,他已經十歲了,但他願意相信方才所見的是位背負枷鎖的天使,至少在別人身上他還沒見過如此出塵的氣質。

           為甚麼哨兵隊要抓捕這樣的一個人?

           惘然地拉好被褥躺回床上,齊格飛搓搓因離開被窩而受了一會凍的上臂,翻了個身,意外地看到床沿趴著頭紅毛犬,正眼巴巴地望著他。

 

           那天夜裡的動靜附近好幾戶人家都目擊了,畢竟出動了大光燈,在漆黑的街區裡惹眼得像靶子一樣,但被搜捕的少女出離美麗這點就沒幾人注意到,而且因為另一件事,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列表排行裡,『夜間搜捕』隔天就被沖涮下去了。

           吉爾菲艾斯家出了個哨兵。

           哨兵在這個時代是有如救主般的存在,比普通人強上許多倍的五感和體能適合在極端天氣下工作,甚至戰鬥,正正是人類在新冰河時期生存的指望。沒有太多人在為何人類能在短時間內衍生出新人種的問題上糾結,一般認為在極惡劣的環境下,適應力強的人類自然就爆發出潛能,上帝關了一扇門,又給開了一扇窗,而科學研究的傳播在越加嚴苛的節約條款下被剝奪,目前為基本日用需求緊絀度日的大眾也無暇關心其他,譬如小區裡自發義教的學墊因故停辦、又譬如取而代之的教育月刊最終的不了了之,家長們的反應大抵只是為之扼腕,卻同時承認,除求生技能外的教育終究是奢侈品。

 

           同在此例的吉爾菲艾斯家家長其實並不希望齊格飛轉變為哨兵--正確來說,沒有平民會希望子女轉變為哨兵,他們像腫瘤一樣,不管良性惡性,都長在別人身上就最好了。儘管聽聞哨兵擁有超乎常人的體能,如今對急需開發能源,又想方設法從殖民地獲取資源的帝國而言,感官敏鋭的哨兵是極為重要的戰鬥兵器,同時卻也是消耗品,而且耗得極快。每年各地數以萬計的少年轉變為哨兵入伍,經過四年軍校訓練,畢業後即投入到戰場或冰原進行各種任務。官方說辭中,為國貢獻便是無上光榮,孕育哨兵的家庭能獲得較優厚的褔利和能源配額,但當得知全體哨兵平均只有三分之二的存活率--這是計入了從不被任命危險任務的權貴哨兵後得出的數字,基本上就沒有平民稀罕這份榮耀了。

           但他們還是小小地安慰了一下,幸好兒子沒有轉變成嚮導。表面上嚮導和哨兵同樣是二十八年前氣候劇變中誕生的新型人種,並且為相輔相成的一對一共生關係,但由於戰鬥力不及哨兵,除開只對哨兵及嚮導有效的精神投射外,其他條件與普通人並無二致,因此在軍隊裡嚮導從來只作為哨兵的附庸而存在,據說連待遇也差上不止一檔次。

           最初轉變成哨兵和嚮導的一批青年自願組成團隊,為人民走上前線,可當時誰也不清楚新能力的有效運用和相應的身體負擔問題,在哨兵集體超負荷工作而嚮導仍未能掌握精神安撫的要領時,前線一度癱瘓,不明就裡的普通人曾因此把矛頭指向看似庸碌無為的嚮導,哨兵亦因為本能中對嚮導的渴望逐漸抬頭而爆發了一波嚮導哄搶潮,足足持續了兩個月的暴動促使國家針對嚮導設立系統化的管制--當時倖存的嚮導根本不敢再靠近哨兵半步,但憑著天性觸覺,哨兵還是辨識出了大部份嚮導,集中了起來軟禁在首都,而後來轉變的嚮導,有的懼於國家高壓手腕,自願前往首都;有的心存僥倖,東躲西藏以逃避被抓捕的命運。到底有多少個成功且不得而知,但那數年裡,政府每月都會發放一回具恫嚇意味的廣播:『流浪在外的嚮導可能遭受潛在哨兵的強行結合,為自身安全著想,請速至首都報到,否則後果自負。』

           潛在哨兵,就是指那些不願意上前線而隱藏身份的哨兵。哨兵對嚮導所散發的荷爾蒙特別敏感,但對哨兵則遲鈍許多,不知道是否因為本能裡對『同性』興趣缺缺。因此在起用哨兵隊巡邏的地帝國土地上,哨兵要隱藏身份比嚮導要容易,但一旦被抓到,那可是必然判處槍決的逃軍罪--這些未經訓練又缺乏服從性的哨兵傾向使用暴力強奪嚮導,即使收編進軍隊也恐怕遺害深遠,這年頭資源短缺,派不上用場的人口少一個是一個。

 

           齊格飛在到軍校報到前就被緊張的父母囑咐了好一會,兩老只是普通人,沒能教給家裡的獨苗甚麼軍事心得,也不管他目前的心智是否適合聽,就把自己僅有的社會知識都全給他說了遍,生怕漏了些甚麼常識規則,讓兒子到軍校裡被笑話。

           末了嬌小的婦人緊緊擁抱了身高才剛長到她胸口的兒子,她的兒子還那麼小那麼小,還沒爬過一棵高壯的樹,還沒吃過一顆成熟飽滿的蘋果,連自己的未來都還迷迷糊糊毫無打算,卻在一夜之間成了『帝國的未來』。

           吉爾菲艾斯先生心情也很複雜,他沉默了半响,抬起大手按住了兒子的肩頭:「齊格飛,我們想你辦到的只有兩件事。」

           「第一,照顧好自己。」

           「第二,緊記生命的價值--在區分義務、權利、種族之前,要記得我們都是人。」

 

           說罷兩老都放開了手,在簡陋而熟悉的室內探尋了一會,最後才問兒子:「你的精神嚮導在不?」

           齊格飛笑了,指指正在母親腳下轉來轉去的小獒犬,無法接收精神資訊的普通人看不見牠。蹲到母親身旁,他伸出手摸著獒犬身上亮澤的紅毛,向父母示意牠的所在,兩老也上來煞有其事地拍拍牠,小獒犬倒也樂了,吐著舌頭搖尾巴轉了個圈。

           「給牠起了名字沒?」母親問。

           齊格飛倒不清楚要不要給精神嚮導起名字,便搖搖頭:「沒呢。媽媽給牠起一個?」

           「牠有著紅毛的吧?那『巴爾巴羅薩』如何?」他父親倒搶先了一步,婦人嘟嚷著抱怨了一下「兒子讓我起呢你插甚麼嘴插甚麼嘴」,卻也沒反對這名字。將來必定長得雄壯威武的獒犬配上巴爾巴羅薩之名,確是合適。

           喚了聲巴爾巴羅薩,小獒犬彷彿知道這是自己的名字,坐好了定睛看著齊格飛。

           好,巴爾巴羅薩,我們出發了。齊格飛登上接送新兵的專用車,努力將身後逐漸遠去的,灰茫茫的家鄉和佇立車站前的父母印在心裡。

           不行啊,齊格飛,還沒漂泊到天涯,怎可以前腳剛出門,後腳就開始思鄉。少年抬起手背擦去眼角的濕潤。

           懷念得留給以後的日子,此刻放在面前的,該是展望。

           展望結束戰爭,平安回家的那天。

 

 

 

二)冰原前方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中士,哨兵軍校學年第一名畢業,已完成一年後勤實習,現赴任帝國駐R國前線基地協助資源搜索。

          

           這是齊格飛收到的調任令,為了節省紙墨,所謂調任令就是巴掌大的一張再造紙,人手寫的字,左方夾了張齊格飛的學生照,而且看得出寫的人已經被大堆文書給折騰懵了,一筆一劃都抖了起來,但仍盡責地不漏下一個標點。齊格飛曾收到過缺了句點的通告,那是張告假回絕書,沒了句點的阻撓,一行「人手不足請速至前線待命」的字母的確洋溢著一股箭已離弦的意味,他聳聳肩,新兵難以告假屬意料中事,便輕描淡寫地把紙張投入回收桶。

           路過所在基地的收發站,也就是各路消息集中的地方,齊格飛仔細地把新聞佈告板上的消息逐條看下來,確認沒有家鄉的消息。佈告板上的消息由紙製小字母拼成,定時替換,基本上就是高層發放的指令、哪區爆發戰事、哪區受災等等的簡略報告,所以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也能放心往下一個任務地點去了。

          

           齊格飛初次離家到軍校報到,距今已過去五年,十五歲的他已經長到一米八的身高,時常修剪的紅鬈髮和端正的濃眉大眼方下巴,讓他站在剛陽的哨兵堆中也一等一地出挑,加上性格和善、謙厚有禮,基本上走到哪裡都備受歡迎。雖然有時候,別的哨兵會不無酸意地調侃:「吉爾菲艾斯來了我們可苦了,成績榜上第一名已經歸他,美女嚮導也肯定都把心交給他了,怎麼上天就那麼不公平啊?」

           這句當然只是無事生非的胡謅,女性的哨兵和嚮導都集中在遠離戰線的首都,根據優生學理論,為了提高哨兵和嚮導出生率,女性哨兵和嚮導均是萬萬不可隨便送到戰地上的珍貴資源,哪來甚麼美女嚮導?別說美女,男性嚮導出現在他們新兵駐紮點的機率也是極少,至少四年訓練一年實習的生涯裡他們連半個嚮導影子都沒見過。想想也是,後勤實習哪裡需要嚮導輔助,在新兵之中放個嚮導進去,就像在被強迫絕食的猛獸群中放塊肉,哪怕是餿的也得引發騷亂。

          

           但說齊格飛沒見過嚮導,那倒也不實,其實他真見過。『那一夜』,金髮的少女就在他眼皮下變了個戲法。

           精神暗示。

           齊格飛回想起來,雖然當時他還小,但作為哨兵,感官出錯的機率仍然很低,他的的確確捕捉到了在她身後的人影動靜。基於哨兵親近嚮導的本能,他的注意力從發現她與其身後的存在起就未曾轉移,而讓精神集中的哨兵瞬間推翻自己先前判斷的,就只有精神暗示一個方法,齊格飛估計,少女當時把在場哨兵的注意力都聚焦到自己身上,從而將身後某人的存在感降低到極致。那麼,她在保護甚麼?齊格飛隱隱覺得這又是另一個哨兵或嚮導的逃亡故事。

           說起來,那位少女如今該是位亭亭玉立的淑女了,但願她平安。

          

           齊格飛步出基地前仔細的摺起調任令放進上衣口袋,小心地抹平。調任令需要在進入另一個基地前出示予長官,所以必須妥善保存,而學生照可是得循環再用的,損毀了罰扣家裡能源配額,他不希望因自己一時疏忽而委屈父母。

           提著只放有一套替換軍服、幾件內衣和毛巾的老舊旅行袋邁進車站,乘上了停泊基地後門的大旅巴--極盡節能之人事,不滿員不開車的大旅巴,哨兵遲到事小,虛耗能源事大,任你心急如焚,我巋然不動。齊格飛身在原名F國,如今為帝國附屬省的北部,此程直通往R國邊境,耗時最長不過十五小時,因此也並不急,在車上覓個位置坐下,環顧四周沒看到熟人,就閉目小憩了一下。人員陸續上車,若干小時後車子開動,他光以聽覺判斷進程,快到R國邊境中轉站時睜眼看看,天色已晚。

           拉好風衣,在踏出車廂前調節了感官,R國內氣溫明顯比帝國境內大多地區都要低,且路燈不多,天已入黑就得調整夜視能力才能行走。下車後踩上舖滿厚雪的地面,鞋子也並沒有陷下去,因為雪都快趕上冰的硬度了。這樣也好,不用拖著步子走,可算是理想的戰場環境條件。齊格飛不再多慮,向前方亮著寥寥暗燈的候車大堂穩步前進。

           從邊境再轉乘另一趟車,他才能到達是次任務地點。以哨兵的標準體能,即使不吃不喝不睡,馬上乘上旅巴繼續趕路也不算難事,只是沒有如此苛刻人員的必要,總部容許了六小時休整時間。

           踏入昏暗的候車大堂,可見地上已經攤滿了軍用睡袋,倒沒人真在睡,全都清醒著在聊天打屁。他估計是次調任動員的規模不少--R國是帝國與最大敵對陣營,自由同盟,接壤的交界,雙方目前各佔一半R國土地,R國人民也分成了親帝國和親同盟兩派,據內部公開的軍事情報所說,戰局已經僵持了好一段時間。雖然作為新兵,他接到的指令只是在該處協助資源搜索,但說不定前往前線加入戰事的人之中會有幾位認識的前輩。

           他放鬆了眼肌讓視線在各色腦袋上快速掃過,三秒後鎖定坐在角落裡一黑一深黃的兩顆,便避開地上的睡袋群快步走去。隔著兩米遠的距離,那兩位已經準確地向齊格飛來的方向回頭,齊格飛也發現,以二人為圓心,一個360°的視線迴避圈完整呈現--現在大堂人滿為患,二人身側也只零零星星的擠了幾人,但沒有一個面向他們,連坐在最角落的人也正在面壁自閉。倆人一回頭向齊格飛揮手,齊格飛前方的人立即作鳥獸散。

           「看到了嗎,『雙璧』的護體神功,盯誰誰死。」黑髮的青年羅嚴塔爾笑著打趣道,揚起的眼角唇邊同樣帶有尖刻的嘲諷味道。旁邊深黃髮、較矮小的米達麥亞跟著笑笑,卻顯得溫厚和善。這兩人在齊格飛入學前就已經是形影不離的至交好友,亦因個人特徵和成績優異而為人熟知--羅嚴塔爾即使在男性哨兵中也是公認的英俊,主因是那雙狹長而帶著邪氣、左藍右黑的異色瞳格外出眾。米達麥亞外表乍看普通,但一雙深灰色圓目總是精亮凛然,跟羅嚴塔爾形成鮮明對比。雖然這兩人常黏在一起,跟他們一同待過軍校的都已是見怪不怪,但印象中這兩位卻沒排外到讓除彼此以外的人都退避三舍,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雖說羅嚴塔爾外在不免予人奸邪的印象,但為人實則跟米達麥亞一樣,行事光明磊落,這點齊格飛親身認識過。當年三人還在校時曾在同一訓練小隊內相處半年,米達麥亞擔任隊長,羅嚴塔爾則是副隊長,對隊內的權貴子弟及平民均一視同仁,違紀者一律嚴懲,事後被不忿的權貴子弟結黨尋仇,跨年級的三人一同把前來挑事的一干人等堂堂正正地揍趴,因而結下了友誼。

           比齊格飛早畢業兩年的二人也早闖出了名堂,他們的一次後勤任務中,基地遭同盟軍突襲,前線人員來不及回防,兩人就各自帶領小隊迎擊配合作戰,截斷了敵軍的入侵路線,固守陣地,堅持到支援部隊趕來,合力擊退了同盟軍,故得名『雙璧』。軍方不會放過宣傳訓練成效機會,把『雙璧』的光榮事件裡裡外外宣傳了一遍,齊格飛自然也知道這事,於是自然想到大規模動員調往前線,應該不會漏了他倆的份。

 

           「好久不見了啊,吉爾菲艾斯,你也是往前線基地去的?」齊格飛在想的事,米達麥亞倒先問了。

           「是的,資源搜索隊。兩位應該在前線作戰部隊?」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卻對視一眼,搖了搖頭:「跟你一樣。」

           齊格飛驚訝,心知不妙。把證明過自身戰力的哨兵放在後方是種浪費,就當是刻意剝削其立功機會,挫其銳氣好了,那大可以將其放置到遍遠地區,任其打打雜務度日,為何偏要放到戰線上的後勤隊伍去?結合如今所見人人規避的異狀,說這裡面沒有陰謀,他自己都不相信。

           兩名當事人早把這破事梳理了一通,疑惑與不忿過去後反而顯得坦然。看著他們安然的神色,齊格飛的好些話,譬如「兩位最近一趟任務是否與人結怨了」之類的也問不出口,畢竟他們之間交情其實也並不算深,再多問未免顯得好管閒事。

           「既來之則安之,往好處想吧,這回十有八九出動嚮導了,賭不賭?」米達麥亞沒有就此放任氣氛冷淡下去,話鋒一轉,看似隨意的往口袋一摸還摸出了顆小玻璃珠。

           這是軍方內部流通的「非正式」貨幣,說白了就是無煙無酒,缺乏生活調劑的哨兵閒得慌,摸了些沒多少用處的工業廢品,例如混了太多雜質的玻璃、塑膠夥粒等等拿來作賭本或迷你桌球道具之類,因此每人身上總囤了些奇奇怪怪的「垃圾」,有賭癮嚴重得喪心病狂的連玻璃渣都拿來用,放在身上夜裡硌自己硌得痛。

           齊格飛不太參與賭博,身上只有兩顆純粹收集著玩的波子,便顧左右而言他:「學長還沒見過嚮導?我還以為前線總該有幾個。」

           米達麥亞搖頭:「沒呢,可能因為軍中嚮導太少,應接不暇吧。」

           「的確沒見著嚮導是挺可惜,可是我也奇怪,你怎麼突然關心起這個來了?你不都私定終身了嗎。」羅嚴塔爾壞笑著拋出一句,米達麥亞幾乎跳起來。他的激動原因無他,羅嚴塔爾所指的私定終身,與關心嚮導之間的矛盾,其實來自當年的哨兵暴動。

           所謂哄搶嚮導,乍一聽會讓人聯想起擄劫威逼著嚮導進行精神安撫之類的暴行,可是軍中流傳的事實真相,又遠比那些暴行更可怕:當年發狂的哨兵實際上所做的是當眾強逼嚮導結合,也就是強暴,而且不分性別,受侵犯的男嚮導據說甚至比女嚮導更多。因為暴動在前線爆發,只蔓延到邊境地區,實際目擊到的人大部份被軍方封了口,消息並未外漏到普羅大眾耳裡,在軍中卻始終未能根絕對此事的反芻。

           對於哨兵嚮導之間的帶性暗示意味的關係,有厭惡同性戀的哨兵斷言那是諸如酒癮毒癮般的病態癥狀,也有思想開通的表示無所謂,反正雙方本質就是戰場上的互助夥伴,別的事等下了場再說……這話齊格飛記得,似乎就是羅嚴塔爾自己在課堂上說的,當年在普遍反同的校內引發了一輪辯論,也孕育了新的思想潮流。拜他所賜,原本中立持平、保持沉默的哨兵亦開始發言,這群體的內部聲音終於不再一面倒,極端反同的哨兵現在已屬少數。話雖如此,齊格飛眼看米達麥亞的激烈反應,心裡也不禁一沉,這該不會是米達麥亞的逆鱗?怎麼羅嚴塔爾偏偏就提起這事?

 

           多年以後待齊格飛才知道,米達麥亞的激動不為自己,卻正正是為了羅嚴塔爾自身的一個袐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一段後話。

 

           當下米達麥亞緩了緩,又恢復常態坐下,平靜道:「我不就起個話題嗎。私定終身還沒成事呢,這回搞定了我就再請一次假去--」

           羅嚴塔爾又一次插話:「這句說出口你當心就回不去了。」

           「呸。」說是這樣說,米達麥亞卻是毫不在意的表情,掏出張照片對齊格飛介紹道:「我們在說的是她,我的交往對象,她叫艾芳--」

           啪的一聲,大堂燈光全滅。原來到晚上十點了。

           「我今天招誰了,連節能燈都來搶我白?」

           「洗洗睡吧。你快收好對象玉照挪個位子給學弟,不然他得睡廁所過夜了。」

           齊格飛確實沒自備睡袋,因此對倆學長感激的笑笑,坐下閉目休息。

           黑暗中他聽見米達麥亞的方向傳來悉悉索索的細微聲響,持續了好一會兒,齊格飛本就在長途車上休息過,此刻更是了無睡意,眼睛細細地睜了道縫瞄瞄學長在搗鼓甚麼。

           米達麥亞膝上平放著一張紙,左上方夾著張照片,上面是個綁著辮子的金髮少女,綻放著齊格飛見過最燦爛的笑容。那頭金髮不像兒時所見的女嚮導那耀眼的黃金色,較偏向F國本地人身上常見的白金,而且更為蓬鬈。紙上工整地寫著『親愛的艾芳……』

           偷看別人私隱的內疚感迅速攻佔齊格飛內心,他急急閉上眼,暗自對學長連聲道歉,但又忍不住多想,紙張很貴,筆墨也很貴,米達麥亞不等天明,非得在黑夜裡費神書寫,也不怕寫壞的原因。

           因為害怕,齊格飛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你們這些上過戰場的人都怕,怕明天再沒有機會寫信,未曾表明的心跡就此湮滅在硝煙中。

          

           翌日清晨時份,哨兵們幾乎是同一時間起立步出大堂,一式軍服穿戴整齊,車站裡儼然一片似要盪平冰川的黑壓壓的人海。個別嬌生慣養的『貴族兵』(羅嚴塔爾給權貴子弟們封的稱號)也被同伴扒垃著起來,因為這人潮一去,剩下的人坐不滿一輛車,那一等恐怕得等上整整一天。

           軍方也料到了這足以瞬間踏平積雪的人流,大旅巴直接來了四輛,人群也守秩序,安靜地陸續上車。

           「其實就算滿員坐不下了也沒事,這兒離戰場遠著不怕流彈,大不了趴車頂上去!」後方一個橘髮的大個子冷不防嚷了聲,聽力極好的哨兵們齊刷刷的回頭看著他。大個子身旁的幾人起哄:「老大上!老大上!」

           那位老大到底有沒有在群眾壓力下登上車頂不得而知,因為大夥都各自上車,直奔前線基地去了。

           羅嚴塔爾、米達麥亞和齊格飛三人在同一輛車上,雙璧在前,齊格飛在後,還有一人不情不願的佔了齊格飛旁邊的位置,全程不給他一個眼神。齊格飛暗自覺得好笑,這護體神功還是傳染性的。

           側頭看了眼車窗外一望無際,即便是戰火也無法消融的冰原,一直伸延到陸地的另一方。冰層下藏著多少『未知』,正準備著破土而出?

           他突然心裡發虛。

 

 

 

三)義憤

          

           一行四輛旅巴行駛了約兩小時,在平川盡頭停泊,剩下的路程就得讓哨兵們步行前進了。基地設在盡頭的一堵陡壁下方,就面積而言比齊格飛見過的都要大,各營呈扇面狀整齊地鋪開,唯獨一個黑色方型小棚遊離在外,齊格飛猜那是臨時搭建存放補給的地方。

          

           哨兵隊伍抄陡壁盡頭的小道往下走,以冰鑿成的小道僅比二人肩寛,斜度不大,但前面的人鞋面磨掉了路面雪粉,露出的冰面對哨兵而言也特別易滑,隊伍因此走走停停,行進緩慢,好不容易看到盡頭,地面上的長官立馬厲聲一喊,二百多名哨兵大有前仆後繼的氣勢,跑的跳的瞬間都衝到了長官面前,整齊列陣報數。板著臉的長官逐行檢閱,並回收了調任令,接著示意另外數十名哨兵入列,他們應該是從別處前來,稍早到達的一批。

           長官接著退後數步以便觀望全體哨兵,然而人數太龐大了,他顯然沒能看到陣營兩端,倒因踏步讓腰上肉膘顫了幾顫,齊格飛皺眉,如今儲存脂肪可是種能耐。

           沒接收到哨兵的情緒,應該是個普通人的長官用粗啞的聲線開始了訓示:「我是賀達上校,你們所站著的地方,帝國駐R國前線編號R-III基地的總司令官。」他環視了一圈,又道:「這場仗結束後,R國將不再存在,這地方該改一個新的名字。」

           這是帝國的統治方針。當初全球氣候劇變,A洲北部受寒流侵襲,剩餘與海洋暖流比疄的M國尙可居住,大批難民湧入E洲尋求庇護,但糧食短缺問題日益嚴重,各國開始囤積口糧,以保障本國人民優先為由,拒絕出口糧食及物資,於是可想而知,各地難民發起暴動,矛盾越演越烈,最終由昔日掌握最先進軍備的A國領導與E洲大國政府合作,武力鎮壓了E洲大部份國力疲軟地區,成立了中央集權制的帝國,自此各國改稱為省或殖民地,80%的糧食、資源(包括哨兵及嚮導)優先送到原稱B國今稱首都的中央,再由帝國分發。

           其餘眾國人民強烈反對帝國殖民主義的復甦,以帝國鞭長莫及的中洲大國為首,聯合組成自由同盟與之對抗,然而R國因其地理位置偏北,受寒流侵襲最廣最深,饑寒交迫下早已爆發內亂,部份傾向臣服於帝國以獲得物資保證,另一部份選擇隨同盟長期抗戰,對於此事,帝國內部亦曾有人感慨:若那位高壓元首尙在,R國斷不至淪落分化於此。

          

           上校開宗明義宣示必勝決心,可喊喊口號還不簡單,僵持的局面能輕易打破的話,戰況當初就不會僵持了。就當是隨便聽聽,齊格飛也聽進了不少話,不外乎是空泛的戰略方向,守住基地的前提下攻略敵陣,軍隊會給哨兵隊伍提供援助等等。終於,上校瞄瞄一眾面不改容的哨兵似乎滿意了,揮揮手,後方停得老遠的一輛用黑布捆成棚狀的小型卡車慢慢駛了過來,齊格飛才發現他原先粗略一眼,把這玩意錯認成軍營了--為甚麼這輛小型卡車能駛進旅巴不能抵達的陡壁?取道坦克進出口嗎?

           隨著卡車駛近,哨兵漸漸騷動起來--敏銳的嗅覺捕捉到了空氣中散發的荷爾蒙,那是種從未體驗過的引人味道,像一顆顆附帶魔力的小粒子,飄入肺部後悄悄融入血管,潛入血脈,肆意在千迴百轉的過道裡繞來繞去,尋不見摸不著,讓人氣急敗壞地用力搗鼓胸腔。

           齊格飛手心冒出了汗。

           卡車駛到陣前的時候有人幾乎站不住了,各式精神嚮導開始冒頭,飛禽類繞到上空盤旋,四足著地獸類陸續跑出陣外。不知誰冒著被處分的危險大喊:「穩住啊!兄弟!!!」場面才安定下來。精神嚮導們乖乖回到哨兵身邊,倒是那些哨兵臉都紅透了,精神嚮導失控的表現簡直在自爆「我容易興奮」。

           精神嚮導不受哨兵自身控制,這點真不貼心啊。齊格飛想,幸好巴爾巴羅薩從不輕易出現。

          

           上校明明看不見精神嚮導,光憑剛才氣息都亂成一團,幾乎開始鬼叫的哨兵們,嘴上勾了個疑似嘲笑的弧度,接著伸手進車廂把嚮導們一個個抓了出來--更印證了齊格飛對他普通人身份的判斷。在哨兵基礎訓練課上,他們就被灌輸過接觸嚮導的守則:最好避免單獨接觸,若避無可避,則必須以最迅猛的動作完成,在其對你進行精神投射之前。當然,普通人不用理會此項。

   上校這一抓,場上哨兵們情緒又往另一方向盪去。極佳的視力讓他們捕捉到那手粗暴地揑進了嚮導們的手臂上多少公分,一雙雙腿下地時的虛浮和顫抖,每一個嚮導的情緒都帶有恐懼、不安、焦慮、疲憊,像待宰的羊羔,並肩排列在哨兵面前,沒有一個正眼看看注視他們的哨兵,哪怕是投出求饒的眼神。

           一個都沒有。

           但惶恐的負面情緒排山倒海地湧來,這是嚮導們此刻的強烈感受,但佔據齊格飛心頭的更主要情緒,是悲哀。他不知道軍方讓嚮導恐懼的這一舉動用意何在。

           被強拖下車的嚮導已有九名,都是男性,看起來和齊格飛、米達麥亞他們差不多年紀,沒有一個像成年男子,而且明顯比哨兵瘦弱。上校半個身子探進車廂,像拖著個龐然大物般往後扯了扯,轉身對哨兵們說:「看見這個你們該高興吧?」然後把手上的東西幾乎用扔的往地上甩。被甩出來的人沒有摔個趔趄,雙腳微屈卸了力度,穩穩地站在雪地上,身軀一直,半長的金髮隨著動作晃了晃,肩頭上便像灑了金粉般閃閃發亮。

           就是這道光,魔力的小粒子突然轉移陣地,在齊格飛腦叫囂著衝殺,就是這道光。齊格飛混亂了,視覺嗅覺都自動放大幾倍在那人身上轉,他很白,膚色原來的白加上蒼白的白,但無礙他展示五官的精緻,睫毛很長,很瘦,比自己矮上大半頭,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身上帶有腥味。為甚麼?他掃了一眼別的嚮導,雖然惶恐又疲憊,但身上並沒有捆綁痕跡,轉回去那人身上,破舊的毛衣,被扯歪的領子底下露出脖子上的瘀青。

           為甚麼?

           齊格飛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解除了軍姿,雙手離開身側,上臂繃緊,足尖移向外側,身體重心前傾,腳弓伸展開來。蓄勢待發,箭可離弦。

           哨兵對嚮導有天生的渴求及嚮往。在正直的哨兵身上,這份情感體現為保護慾。

           然而那人冰藍色的一雙眸橫了所有人一眼,隨之而來的感情投射卻是『憤怒』。

           『我不需要你們的保護。』

           像被當頭潑了桶冷水般清醒過來,齊格飛不動聲色的觀察四周,雙手已經放離身側的不只他一人。僅他匆匆一瞥,所見的就有米達麥亞、想趴車頂的橘髮大個子、一名砂色髮的青年,遠處還有一個銀白髮的雙腳分立了。羅嚴塔爾站姿是整齊的,但他肩上蟄伏的黑隼方才張開了翅膀--現在又收回去了。

           上校和一旁守在嚮導身邊的上尉顯然不知道這瞬間的內涵,把軍姿的鬆懈當成了純粹的激動。

「大家好好幹,這幾天表現好的論功行賞,就把這一個,」上尉假笑著把手按到那人燦若星辰的金髮上,「當成殺敵最多的大獎如何?」

           沒等眾哨兵有所反應,那人果然自己先行解決了危機,以一種最為奔放的方式。

           他後提一腳踢在上尉跨下,某種東西碎掉的聲音傳出,在上尉痛呼之前,尙未變聲而帶透明感的少年嗓冷冷的交織出一句:「厭惡同性戀卻又在當皮條客,你為何那麼愚蠢?」月白色的母獅慵懶地倚在他剛用來行兇的小腿邊伸了個優美的懶腰,甩甩尾巴又消失在人前。

           齊格飛那刻想的是,真美。

          

           在近三百名哨兵眼前被嚮導襲擊而無人施救的佛肯貝爾西上尉十五分鐘後終於被送上擔架,而又驚又怒的賀達上校下令監禁金髮『暴徒』的時候,近百名哨兵一致踏步上前,秩序地逐一闡述了不能將其監禁的理由:他是個嚮導,他是個受驚的嚮導,他是個受驚又疲憊的嚮導,他是個受驚受傷又疲憊的嚮導,他是個受驚受傷又疲憊只能如此自衛的嚮導……輪到齊格飛的時候理由已經長到了二百字以上,而且各種措詞都快山窮水盡了,他把心一橫,直接拆了隊型:「在作為嚮導之前他們是個人!應給予他們與我們同等的待遇!」

           突然冒出來的『們』字聽在哨兵耳裡有如踩下了地雷感壓裝置,靜默的幾秒裡他們瞧瞧還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嚮導們,然後如連環爆炸一樣個個昂首接了起來:「應給予他們與我們同等的待遇!」……

           齊格飛不禁開懷,他對夥伴們的從善如流由衷地感到愉快,如此魯莽地頂撞上級並不是軍人應有的姿態,即使在上級明顯偏坦權貴子弟時,也沒有一名哨兵公開表現出不滿--米達麥亞他們給貴族兵的教訓終究也只屬私人恩怨。階級間的不平等是默認為無可根除的『習俗』,齊格飛欣賞米達麥亞的勇氣,卻也認為其他人的敢怒不敢言無可厚非。但即使相信普通人軍官對哨兵、嚮導的不理解及妒忌同樣無可避免,他能忍受普通人投來的異樣眼神及挑畔,對嚮導的虐待也顯然超出了他的底線。使他高興的是,抱持同樣態度的人不在少數。百名先鋒與後來加入求情的哨兵們結束報數,認識他的都圍了上來向他致敬。

           「行啊,看不出你還真敢。」羅嚴塔爾悄悄拋下了一句話,他眨眨眼,沒太明白,偏了偏視線,卻發現金髮少年正注視著自己。他耳根一下子都紅透,不單為那注目禮,更因為巴爾巴羅薩,已經成長到半人高、以沉穩聞名、不輕易親近人的紅毛獒犬,正坐在少年面前,尾巴不甩斷不罷休似的瘋搖。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已退到外圍掩著嘴無聲地笑,知情識趣的人也退到了一邊讓路並觀察第一類接觸,齊格飛敢用他僅有的兩顆波子打賭有人已經開盤,賭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被襲擊的人,他也萌生了退意,關鍵不在於襲擊不襲擊,而是,不知道對方先前在軍方內部遭受到何種待遇的他,現在說的話做的事,能保證不會傷害到對方嗎?

           完全不知道軍方枱面下對嚮導的取態,他本以為即使不盡平等,嚮導至少會得到保護,可如今……齊格飛飛快的再瞥一眼那頸間瘀青,作為處於高地的哨兵,他應該說甚麼?

           齊格飛的忐忑中,被忽略已久的上校暴喝一聲:「立正!」

           全體哨兵聽從軍令已成了本能反應,人人原地立正站好。

           「萊因哈特.馮.繆傑爾!你干犯了叛亂罪,現在、現在,跟我去關禁閉一天!」上校看看在場的哨兵,最終沒加上「其他人禁止探望」一條。

           「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