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s longa, vita brevis

Faith: not wanting to know what is true.

逐星(4-6)

已轉生成《普弗洛克情歌》

 

四)最好的選擇

  今天坐在飯堂裡閒聊的哨兵們,都不免俗的說出了同一句話:「我從沒想像過第一次與嚮導的會面,竟然是這種場面。」
  解散後的哨兵各自進營放下了行李,到崗位瞭解了目前戰況,在飯點又齊聚一堂。飯堂裡並沒有劃分哨兵和普通士兵區域,但兩批人自然而然就隔水相望般分開了來,而且是相望中隱隱含了恨。在軍中越待得久,齊格飛越發體會到人種矛盾的鴻溝難以橫越。面對體能優越的哨兵,普通民眾既敬且畏,而在從軍的一群大男人心中,這種畏懼轉折變成了扭曲的自卑及輕蔑,普通士兵期待著哨兵出糗,等著人們發現哨兵其實也不怎麼優秀,最值得依賴的還是他們這些服務人群多年的傳統士兵。哨兵身處其中,冷暖自在心頭,給普通士兵的自然不會有甚麼好臉色。平常兩夥人之間氣氛就不比室外氣溫暖上多少,今天更是惡劣到了冰點。
  因為一名嚮導把普通人上尉揍進了醫療所,雖然被禁了足,卻也失去了蹤影,而哨兵們對其他嚮導看顧有加,愣是沒給普通士兵一個興師問罪出口氣的機會,簡直就像事先謀劃好聯合起來噁心普通士兵一樣;從哨兵的角度看,事件的重點則在上尉那下流刺耳的侮辱上,惡意調侃嚮導的美貌,反被慓悍地斷子絕孫,那也是他活該,誰叫他把新人種看成色欲昏頭的禽獸!
  考慮到普通士兵蓄謀報復的可能,加上嚮導們人生地不熟也不似受過訓練,再者上校確實沒給新來的嚮導指派任務,哨兵們很樂意帶著他們執勤。幾個哨兵圍著一個嚮導問這問那,態度殷切,最初怯生生的年輕嚮導們適應下來,開始跟熱情的哨兵熟絡起來,有問有答。好些人也擔心著名叫萊因哈特的嚮導,紛紛打探他的下落,畢竟上校把他帶離後,就沒人能跨越大半基地感應到他的氣息了。也有人向嚮導們打聽八卦,如:你們都是哪來的?繆傑爾他怎麼那麼酷?你們會甚麼精神技能?甚麼?都不會?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仍然被部份同僚們規避著,而其他人真跟他們不熟絡,除一般招呼問好外沒有搭話的理由。可藉著出色的聽力,想知道在哨兵堆裡流傳的消息還真不難,他們也樂得自成一國,在飯點拉著齊格飛說悄悄話。
  以雙璧式的觀察整合分析總結,他們目前得到的資料如下:
  一、這裡的所有嚮導原本被關在不同的地方,在被帶到黑車上前都不認識彼此;
  二、這裡的所有嚮導均未經訓練,不會精神技能,如果萊因哈特.馮.繆傑爾此刻還生存則推翻此條,反之,則此條成立;

  聽到羅嚴塔爾冷酷的闡述,齊格飛勺湯的手抖了一下,米達麥亞按住他的肩,示意他先聽下去。

  三、承上條,若繆傑爾還生存,此刻很可能使用了精神遮罩,把自己隱藏起來,畢竟執勤的哨兵遍布全基地,卻沒有一人探知到他的氣息。如此反向推論,在黑車駛來的時候,有自控能力的他放任自己的氣味流竄,使自己顯得跟其他未入門嚮導別無二致,可見其有意識地隱藏自己實力;
  四、作為目前唯一具功能性的嚮導,對於他們被置於後方陣地的處境,甚至這場戰爭本身,繆傑爾可能成為起關鍵作用的勝負手,但以上可能性均建立在他還生存的前提下;
  五、所以,當務之急是找出繆傑爾,並將其安置到能發揮作用的地方。

  說罷,羅嚴塔爾放下手裡一直攪拌著碗中湯水的湯匙,不無哂謔的一笑:「如果最後找到的是一具屍體,我們可以以軍方高層腦門集體被夾了為總結,然後為我們的命不久矣默哀,或計劃……你們說刺殺上級還是當逃兵比較實際?」

  無暇對向來玩世不恭的學長的措詞多加圈點,三人交換了個眼神,米達麥亞不動聲色地先一步離開飯堂,為了提防有人暗中監視雙璧的行動,並搶先在他們到達前傷害繆傑爾,第二個起身的是齊格飛,而羅嚴塔爾將在更久的間隔後才離開。齊格飛悄悄往口袋裡放了個便攜的小麵包,然後假裝吃得太撐,悠悠踱出去散散步,在飯堂外繞了兩圈才往外側走去,期間思緒千回百轉,對軍方的不信任感已然滋生。
  留守的羅嚴塔爾轉向別的陌生哨兵有的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言語間也感覺到了,在得悉前線基地好不容易盼來了嚮導,卻不會得到期望中的支援後,所有哨兵的心底恐怕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齊格飛把搜索範圍漸漸收窄。從上校的角度思考,無從得知繆傑爾在隱藏荷爾蒙氣味的他,會在物理上防範哨兵前來搗亂,因此監禁地點不會是哨兵頻繁走動的地方,也不會是平常人所共知的禁閉室,更不會派普通士兵在不應該長期逗留的地方駐守,因為現在軍區內沒有需要看守的戰俘,無故放置士兵站崗,目標太明顯。
  而在雪地裡要折磨一個疲憊的人,並不需要浪費人手拷打他,只要將其丟在某個地方受冷一個晝夜……齊格飛快步走向位於營地最西側的食材儲藏庫。其實儲藏庫裡的食材就是未加工的冷凍包,鮮少被盜竊,但仍需派置人員看守,平常其實人人都知道只是個門面活,故僅由一、兩員普通士兵站崗,大家都沒有異議,若今天突然加強警備,大家恐怕是不得異議--軍糧正是戰時物資的重中之重,加強警備怎麼說都有其正當理由。

  停在貼山壁而立的儲藏庫百米開外,齊格飛開始借各種帳幕為掩體,觀察著庫外站崗的人手:正門前依舊配置了兩名普通士兵,但與平常懶散的神色不同,此刻這兩人右手一直搭在腰間配槍旁。此外,以儲藏庫為圓心,除去冰壁那側,三名普通士兵在半徑約十米內分散停留,形成半圓的戒備陣型。看這陣仗,齊格飛知道自己找對了地方。
  此時直線行進的話就會落入半圓中心,他不作多想就往冰壁迂迴走去。
  距離逐步減少,越接近目的地,就越感覺不妙。要他一挑五正面突圍,也比讓他在一馬平川的地方繞過五人的視線來得簡單,眼看著有帳幕充當掩體的路段就要到頭,再無遮蔽,而分散站著的普通士兵可不是只會面向前方的木樁。齊格飛站在最後一個帳幕後暗自苦惱,除非他會遁地,否則他面前通往儲藏庫的路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了,虧得這是飯點,人流稀疏,不然連他站在這裡的機會都沒有。
  再觀察一會吧,他往外探探頭,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在正對面,同樣躲在帳幕後的米達麥亞。
  如果無論如何都得驚動到駐守士兵的話,米達麥亞給齊格飛打了個手勢:速戰速決。

  哨兵級別的『速』,指的不是在打鬥中用最短時間把敵人打倒,而是從一開始就最大限度地減少纏鬥,要麼一擊斃命,要麼使其失去意識,此情此景目標只能是後者。齊格飛打了個『OK』的手勢,兩人邁開了腳步奔出去的瞬間,場上產生了異數。
  為數不少的哨兵正向此地聚集,帶頭的嚷了一大噪門:「飯點都過了,你們三個在這裡幹嘛呢?」

  所有士兵的注意力被引走,米達麥亞收回腳步,齊格飛繼續往前,第一步踩到雪地上的聲音被『在』字蓋過,第二步猛躍堪堪落在『嘛』字音節上,繞過半圓警備圈成功上壘。計劃在電光火石間更動,一切建基於來人指明的『三個』上。
  『你們三個』,而非米達麥亞和齊格飛的『兩個』,暗示著來人無意戳破潛伏的二人,反而有掩護之心,所以計劃有變,齊格飛順勢突入,米達麥亞在外接應,宗旨依然是速戰速決。
  哨兵與士兵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在此得到最佳應用,連同門衛的五個士兵一下就跟來找碴的哨兵槓上,渾然不覺身後站著個正動手解開儲藏庫底部固定架的齊格飛。當初設計這營地的人圖方便,直接在冰壁上圍了半個帳篷,讓庫內藏品直接接觸千年冰,還生怕室內空氣不流通而變暖,固定支點釘得疏疏落落,因此齊格飛迅速解了兩個鐵扣,就打開了足以給自己穿過的空間,不帶停頓地貓著腰鑽過去,一氣呵成。
  不用張望就看見此行的目標人物,縮成團狀窩在帳幕邊遠離冰壁和冷凍品,正正就在齊格飛進來的位置邊上。兩頰上貼近口鼻的燦金髮絲沾上呼吸間噴出的霧氣,又遭低溫冷卻,根根髮絲表面凝結著細碎的冰渣,滿頭花白的他看起來狼狽得很,受金髮簇擁的一雙蒼冰色眼眸卻仍閃著厲色,瞪著突兀地冒出來的不速之客。沒時間多作解釋,齊格飛只好飛快的微笑一下表示善意,便把人橫抱起來,重新鑽出帳幕。必須把雙手仍然被反綁的繆傑爾抱在懷裡,再彎腰把鐵扣勾回去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身體一僵。
  他應該顧慮到對方這時還有大叫的可能性,畢竟從那個性看來,對方不太可能接受無緣無故被抱到別處的待遇,可當下別無選擇,齊格飛半帶安撫地緊抱懷裡的嚮導,然後在無積雪的平坦地面撒腿就跑。此時他感激起每天清掃雪地的人來,不然他還得注意消除腳印。

  飛速跑到最近的一個帳幕後,齊格飛心知不能多作停留,後方兩隊人馬的口角快上升到動武的程度,勢必引來雙方更多人前來或圍觀或插手,然而即使慌也不可不擇路,萬一被士兵碰上……此時羅嚴塔爾出現在齊格飛面前招招手:「前方確保了,直奔本陣。」
齊格飛狂奔,一路上除匆匆指路的米達麥亞外,真沒見著任何人。
  『本陣』的意思就是他們仨今早隨意佔的房間,基地的宿舍規格是放著兩張雙層床的四人房,拜雙璧如今的負人緣所賜,丟空的第四張床剛好可以再藏一個人。軍營裡的哨兵房間其實就是幾個方型大帳幕裡以隔音松板間隔出的小室,因為聽覺太好,晚上一旦有人打呼,帳中全體都不用睡了,因此在哨兵強烈要求下配置的隔音板雖說不是一等一的好,至少不用擔心談話會輕易被聽見。到達哨兵營內,儘管再不用防備士兵,他仍未敢鬆懈,放輕腳步,以最短路線抵達自己房間。
  齊格飛到埗後慎重地將懷中人的腿放下,另一隻手扶著其後背,待他站穩後才收回。金髮嚮導對如此謹慎的態度不置可否,站在原地雙手掙了兩下,一段粗麻繩便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齊格飛當下不免錯愣,只見一雙素白的手真在嚮導身前自由地活動著,才反應過來:他真不需要別人保護,就是在儲藏庫裡內被槍指著腦袋,他也有足夠能力全身而退,說不定強行把他帶到哨兵宿舍來,反而破壞了他的逃生計劃。齊格飛一陣懊惱,看向嚮導的情緒又帶幾分歉意,對方也打量著他好一會,忽然說:「謝謝。」
  不等齊格飛表露出疑惑,金髮嚮導接著說:「任我本領再高,也無法憑一己之力逃出冰原,與你們合作是我目前最好的選擇。你叫甚麼名字?」
  「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對意外地好說話的嚮導,齊格飛又生幾分好感。
  「……吉爾菲艾斯,這姓氏好聽,我以後就叫你吉爾菲艾斯吧。」齊格飛隱約覺得對方在話語間藏起了甚麼不客氣的評價,嚮導又發話:「但我不喜歡自己的姓氏,你叫我萊因哈特就好。」說罷遞出了手。
  感覺完全被主導著話語權,卻又一下子縮短了大段距離,齊格飛不知該喜該憂,但還是鄭重地伸手,握住萊因哈特的。入手一片冰涼,他看看被融化的冰屑弄濕的金髮,終於主動說出了第一句話:「萊因哈特,需要沖澡嗎?」
  「好,能借用衣物嗎?」
  「沒問題,但我這裡只有軍服和內衣褲……」

  結果萊因哈特只借了一件內衣和毛巾,由齊格飛陪著前往沖澡間,為免被別的哨兵撞見,齊格飛便守在萊因哈特的那間門外。萊因哈特動作也不磨蹭,只花了五分鐘不到便擦著毛巾出現,身上只穿著齊格飛的背心內衣,先前的衣物則全部提在手上,幸好他身材比齊格飛小上不止一點,該蓋住的地方還是有蓋住。
  齊格飛皺眉:「這樣容易冷著。」
  萊因哈特揮揮手上一堆衣物:「髒呢,洗了又不能晾。」齊格飛想想也是,就催著萊因哈特回房,可以蓋被子保暖。
  光著腳丫塞進原來穿著的鞋子裡,萊因哈特說:「我不比你們慢。」便一個箭步跑出沖澡間,齊格飛拿出速度跟上,最後居然真比萊因哈特晚一步到達。
  「你真厲害!」齊格飛由衷地讚歎,會精神技能又會解繩結,爆發力還堪比哨兵,他覺得萊因哈特一個人都能抵兩個自己了,「可是你還是得睡上舖,這樣不容易被發現。」說著便從門外的貯物櫃裡把四張被子搬來,萊因哈特踢掉鞋子,慢慢爬上上舖,他也沒多理會,小心把萊因哈特甩下的一堆衣物紮成一小團,想了想,決定藏在床底下。
  萊因哈特裹好被子,居高臨下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好一會才出聲:「我發現你真逗。」齊格飛疑惑地抬頭,萊因哈特就在那頭紅髮摸上了一把:「有當媽媽的潛質。」然後自顧自歡快地笑起來。
  齊格飛為難地看著他。
  好半天後萊因哈特笑完了,才慢慢道:「母親們啊,都是能單純地愛著孩子的人,這世上沒有比她們更純淨的愛。」

 

 

 

五)世界只有那麼大

 

           媽媽?

           齊格飛想想家裡管吃管住,有時候嘮嘮叨叨的母親,其實挺認同萊因哈特的話。父親對孩子的愛,大概總帶著讓其成材的期待,而母親呢,看著孩子吃好睡好就滿足。但是自己?媽媽?而且會用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用『媽媽』這個字當形容詞的萊因哈特也挺讓人意外,還有剛剛那一下、那一下……

           還沒理順複雜的心情,他的精神嚮導先一步冒出,人立起來把前爪搭在上層床架,趴拉著對萊因哈特討摸摸。

           「巴爾巴羅薩!這樣太不禮貌了!」齊格飛喝止巨犬,可是精神嚮導並非寵物,嚴格來說那是他們的精神投射,齊格飛自己心情激動,紅獒犬只會更直觀地反映出那份激動來。因此巴爾巴羅薩只回頭瞄了主人一眼,又朝萊因哈特搖尾去。

           「哦,叫巴爾巴羅薩啊。」萊因哈特不抗拒熱情的大狗,伸手拍拍牠跟主人同色的頭,身後也冒出另一個月白色的腦袋。母獅出現在床上後先伸伸懶腰,也跟著主人打量大狗。

           「她是伯倫希爾。」萊因哈特看自己的精神嚮導冒頭,便給齊格飛介紹。母獅轉頭,用銀色的眼睛直視陌生人,一如北歐神話的女武神『伯倫希爾』,美麗清洌,不一會卻站起來伸長前爪,按了一下齊格飛的頭。

           萊因哈特又爆出一陣笑聲,齊格飛窘了半響,未等他說話,笑聲卻戛然而止。

           萊因哈特跟伯倫希爾一同看向房門,數秒後敲門聲響起,萊因哈特點頭示意齊格飛可以放心開門,迎來的是黑隼和灰狼。牠們一頭停在萊因哈特對面的床架上,一頭在地上仰望,等主人來了又齊齊轉頭迎接,是純粹的好奇寶寶表現。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一前一後踏入房間,待米達麥亞帶上了門,羅嚴塔爾才道:「大夥快回來了,精神嚮導那麼活躍會讓他們起疑,有辦法解決嗎?」

           萊因哈特完全收起了笑容,端正地頜首,伯倫希爾優美地躍下床架,著地一刻所有精神嚮導隨之消失。

           齊格飛驚奇:「嚮導能控制精神嚮導?」繞口令般的疑問,萊因哈特卻不再輕笑,換上嚴肅的神色:「不一定,精神嚮導的出現是傳染性的,只要感染力足夠,一頭出現能催動其他的一起出現,一頭消失也能使其他的一起消失。」

           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交換了個眼神,面前這位嚮導就是所有哨兵夢寐以求的理想支援人員。

 

           「繆傑爾先生,」米達麥亞率先開口,「抱歉冒昧帶您來此處。在一切開始前我們必須先徴求您的意願:您希望讓全體哨兵知道您的行蹤嗎?大部份哨兵都樂意成為您的助力。」

           齊格飛以為萊因哈特會糾正『繆傑爾先生』的稱呼,但他只挑眉:「但是?」

           米達麥亞也爽快,話裡開門見山:「哨兵裡可能有對我們--羅嚴塔爾和我--不利的人,有機會對我們,或連帶對您作出無法估計的行動,因此我們希望能借您一臂之力。」看得出嚮導跟齊格飛相處甚歡,雙璧特意釐清,不借齊格飛攀關係,即使目前在與嚮導因私人原因作交涉,卻也堪稱正直不阿了。齊格飛也開口說明:「羅嚴塔爾學長和米達麥亞學長早前在前線立功,可能因此招人妒恨,而軍中各派矛盾甚深,目前疑雲重重,所以這個僅僅是我們三人的計劃,其他人並不知情。」

           「還有畢典菲爾特。」羅嚴塔爾補充。

           這名字對齊格飛和萊因哈特而言均是陌生的,但兩人都想到一塊去了:「那個大嗓門?」因為二人都聽到過那關鍵的一嚷。

           「嗯,也就是趴車頂那個橘髮大個子,本來沒打算讓他加入,可他看到了。」米達麥亞聳肩,齊格飛抱萊因哈特出來的時候他跟一票小弟都在場呢。「事件的最後我假裝過去勸架,跟他達成了協議,他會在繆傑爾先生作出決定前保密。」

           說明完了,三人看向萊因哈特,後者痛快接受:「人多口雜,我的合作夥伴貴精不貴多。」

           「我可以協助你們執行任務,相應地,你們也要協助我完成一件事。」

           「我要找我姐姐,她也是嚮導。」

          

           羅嚴塔爾反應最快:「嚮導在首都聚……閣下去過了?」

           「嗯。那無能胖子宣佈我犯的叛亂罪,不是指踢傷了那個噁心男人。我幾天前入侵了嚮導所,沒找到人。」

           「所以被抓住,送來此處?」米達麥亞問。

           「在裡面轉了一圈,揍昏了幾個人,最後出不去。」寥寥數字描述情況,又對被捕過程隻字不提,在場三人只當他自尊心強,不願提起失手被擒的事。萊因哈特也不知是對別人的觀感渾然不覺,還是毫不在乎,只抬手梳了一把半乾的頭髮,鬆手時帶起幾撮髮線,劃出華美的弧度:「啊,當然,現在出去了。」

           三人沉默。

           「我知道世界那麼大,找一個人很難。」他斂下雙眸,沉靜精緻的側顏齊格飛似曾相識,「但換句話說,世界就只有那麼大。」

           齊格飛沉吟一會,終於問:「令姊五年前到過G殖民區嗎?」

           萊因哈特帶訝色的點頭,眼裡燃起一束複雜的光芒。齊格飛繼續描述:「金髮長到腰際,會使用精神暗示?」得到肯定後,齊格飛反而不忍再說下去。萊因哈特似乎猜到齊格飛欲言又止的原因,直接道:「你知道她被帶走的那一夜?」

           「我住在那附近。」齊格飛看清萊因哈特眼底的一抹悲愴,他明白了,當時被護在身後,眼睜睜看著姐姐被帶走的小身影,如今就在眼前。

           沉默了不過數秒,萊因哈特又恢復過來:「你看,世界就只有那麼大。」接著問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那麼,意下如何?」

           雙璧似乎並沒有把這不可能任務當玩笑,羅嚴塔爾正色道:「盡我所能。」

           米達麥亞睜著圓目,神情更要堅定幾分:「盡我所能。」

 

           午休時間馬上就要過去,話題必須待夜裡再續,這時幾人都頗意外,一切事情從策劃到塵埃落定,過程居然只在半小時內完成。齊格飛在出門前才想起口袋裡的小麵包,本來就是特地給可能餓著的萊因哈特裹腹的,卻差點忘了給人家。從口袋摸出小麵包,又不想送出去--已經壓扁成小餅餅了。這會齊格飛苦惱著,背面就冒出個聲音:「這是給我的吧?」

           齊格飛手上拿個扁麵包,回頭看見挪到床邊正坐著喚他的萊因哈特,被子下兩條腿垂在半空一晃一晃。呆頭呆腦地點點頭,手上的東西瞬間被抽走,萊因哈特咬了一口嚼著:「不錯,晚上再送來。」

           幾口吃完的萊因哈特轉頭就甩下他,挪回床頭去了。齊格飛想不通,怎麼姐姐看著是個高潔天使,弟弟像個自我中心皇帝?這時萊因哈特回過頭來,白晰的手臂和腿袒露在外,身上拖著長被子,像個古羅馬神話裡下凡的美少年,綻放出耀眼笑容:「謝謝你,吉爾菲艾斯,晚上早點回來。」

           好吧,看來皇帝與天使,兩個形象並不相衝。

 

           這才只是報到的第一天,前線的哨兵還沒就位,更遑論後方被冠名資源搜索隊的後勤組別了。所謂資源搜索隊,就是在部隊駐紮之初徹底堪察地形,擬定開採計劃,按部就班進行,還有戰事後打掃戰場的工人。R-III基地至今已建成六個年頭,週遭的開採計劃已經完成(或擱置)得七七八八,如今的資源搜索隊已默認為打掃戰場隊,專職回收遺落戰場的武器戰備、清除地雷、給重傷的士兵開一槍等等--因為藥物矝貴,不慎缺膊胳斷腿的話,軍隊只能深表遺憾,並贈送子彈一顆,願閣下安息。

           救亡之物比命貴,殺生之物比命賤。

           所以打掃戰場隊在執勤時比敵軍更不受歡迎,他們不是手握屠刀睥睨眾生的死神,而是屠戮過後像蒼蠅一樣叮咬屍身的拾荒者,一等一的厭惡性行業。可是軍令如山,三人只能認了,並正正經經地點算物資。

           加上他們才剛劫了獄,獄長即使目前未有察覺,明天天明前也一定會發現--萊因哈特的監禁令時限只到明天清晨。三人各自忙碌的時候都懸著一夥心,擔憂下一刻就有人發現儲藏庫內空無一人。

 

           這種憂慮一直持續到五時的飯點都沒有成真,自然也沒有消除。齊格飛在踏入飯堂的時候就放棄了多想,轉而把心思放到另一項任務上,他得給萊因哈特帶點乾糧,也想送水過去,他自己幾小時不沾水都要渴得慌,萊因哈特已經快整整一天乾著喉嚨,肯定難受。飯堂裡的水可以隨便倒,但餐點配給是固定的,一人只能拿一份,碗盤杯碟也不可外帶,縱然齊格飛願意貢獻整份餐點,也不可能將其偷渡到宿舍房間。只有水和水杯的話應該還好吧,於是他在打飯的時候試著請求飯堂的大叔,打個商量。

           大叔聽完他的請求沒多加刁難,只再三叮囑他用過後必須把杯子還回來,並悄悄問他一句:「小子偷養寵物了吧?貓還是狗?」齊格飛雖然個子高,但畢竟實際年齡才十五歲,是軍中最年輕的一批,大叔見的人多了能分辨出來,便當他是玩心重的孩子,偷養小貓小狗也很正常。

           齊格飛想想,這理由可能比自己瞎編的那些『夜裡會渴』要可信,便順著大叔話頭說:「是頭小貓,免疫力弱,怕牠喝自來水會生病。」

           大叔了然道:「對的,還小就得好好照顧,雖然只是動物,那也是條生命呀。」

 

           匆匆吃過主菜喝下熱湯,齊格飛拿起小麵包和水,打聲招呼就要往宿舍去,雙璧叫住他:「拿去。」齊格飛手上的小麵包多了兩個。感激地一笑致意,齊格飛轉身挪開步子沒多久,畢典菲爾特像塊鐵板似的橫在他面前:「喲!去送飯呢?」

           「靠。」羅嚴塔爾小聲罵了句,「這人怎麼回事?」

           「少年長身子呢,夜裡會餓,你別笑他!」米達麥亞大聲對畢典菲爾特嚷,羅嚴塔爾也加入解圍:「誰沒當過少年呢?那時我也老找宵夜吃,胃裡沒東西墊就餓得磣。」

           齊格飛配合地靦腆笑。

           「這樣啊!」畢典菲爾特搔搔頭,把自己餐盤上的麵包也交給齊格飛,疾呼著讓不餓的小弟也來上交,後者眼明手快把畢典菲爾特的拿到另一隻手上藏好,不合衛生的東西不能拿給萊因哈特。最後齊格飛抱著小山一樣的麵包堆和水,連聲道謝揮別了眾人,沿途心裡想的是:畢典菲爾特也是個好人,就是做事前有欠考慮,下次還是避免合作較保險。

 

           直奔自己房間,天色已晚,他找房燈開關花了幾秒,正要艱難地矮身用肩膀碰掉,一顆就著門縫透進的光線也能閃出亮麗光澤的頭湊過來:「需要幫忙嗎?」也不用他示意,萊因哈特就抽掉佔據了齊格飛一隻手的水杯。懷裡的小麵包陣仗太驚人,萊因哈特也驚詫:「這麼多?」

           「都是別人送來的。」開燈帶上門,齊格飛送上成堆貢品,萊因哈特卻似乎缺了午間的熱情,對小麵包興趣缺缺:「吉爾菲艾斯人緣很好嘛。」

           不知道萊因哈特為何態度轉變,齊格飛猜他是寂寞了吧,獨自一人等大家回來,於是說:「是知道你在我們這裡的人給你的,這是大家的心意。」萊因哈特一笑,其實對哨兵的人際關係沒多大感想,只為齊格飛話裡的關懷而開心,把麵包全撈到床上,拍拍身旁位置:「上來。」

           齊格飛兩下爬上去,看萊因哈特慢條斯理吃東西,便問:「你下午做了些甚麼?」

           「睡覺,想了些精神方面的事,也想姐姐。」

           齊格飛一滯,對於別人的不幸他沒有應對的經驗,也不清楚萊因哈特姐姐的事,當下只能啞然以對。萊因哈特看來亦不期待他有所回應,自顧自說下去:「早些年我媽出意外死了,姐姐在同一年轉變成嚮導,當年生活拮据,交出嚮導能獲得報酬,我爸爸想把姐姐賣出去,在那些人來帶走姐姐前我也轉變了,所以一起逃走。」

           「後來我剩下自己一個。你知道嗎,我痛恨過嚮導的身份,我們活得不像個人。」萊因哈特這話並沒有面向齊格飛而說,內容也沒有指向齊格飛的意思,僅僅是自己想說便說而已,可是齊格飛聽著就產生了強烈的羞愧感。

           方才他拿萊因哈特開了個玩笑,他謊稱自己養了頭小貓。

           現在他無比後悔,就算會馬上破壞計劃也好,就算要遭受紀律處分也好,他無論承受任何代價,都應該說『我房間裡藏的是個人』,不是被圈養的動物,也不是換取利益的疇碼,是不比任何人缺少人性和尊嚴的,另一個人。

          

           萊因哈特感受到他的情緒波動,只道:「幹嘛呢?」

           「萊因哈特,對不起。」真心誠意的道歉,讓萊因哈特更困惑,一個與自己萍水相逢的人,三番四次道出了他最想聽的話,給予了他最想得到的東西,如今還因為他一句對別人的抱怨而道歉,這個人……他凝視了齊格飛良久,終於說:「吉爾菲艾斯,這世上只有一個你嗎?」

           「啊?」這次換齊格飛困惑了。

           「你太溫柔了,我肯定無法忘記你,也不會再遇到另一個你,那麼我們分離的那天,我一定會很痛苦。」

           萊因哈特說的話很孩子氣,卻無比認真地直視著齊格飛,看進他的眼睛。這時候的萊因哈特活脫脫一個從童話書裡冒出來,跑到現實世界裡的人物,說著戲劇化而誇張的話,可是那些童話角色們總是那麼真摯,他們說心在淌血,胸口就真的開出血花,他們說傷心得要死了,那下一秒他們就要長辭於世,眼角掛著一顆淚珠,讓後世永遠哀悼他們的悲愴。

          

           「那麼我們不分離,」齊格飛說,他光是想像這樣的萊因哈特揪著胸口說痛苦,自己也得難過半天,所以他說:「我們就不分離,直到你找回你姐姐。」

           「不,這樣我也許會害怕那一天的到來。」

           「那麼,就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六)逃出陷阱與跳入陷阱

 

           萊因哈特搖搖頭,反而笑起來:「你怎麼這樣啊,說得像我終有一天要拋棄你一樣。」

           齊格飛也跟著笑:「也是呢,太憂傷了。」

           「換個話題吧,給我講講你的事?」

           「我嗎?我很平凡啊,軍營裡的生活也很單調。」齊格飛本可以說說自己轉變成哨兵的體驗,跟嚮導交換心得說不定會獲益良多,但他意識到自己轉變的那一夜跟萊因哈特的傷心事掛勾,而且萊因哈特也不喜歡嚮導的身份,於是避而不談,更直接忽略了自己作為菁英哨兵,其實一點也不平凡的事實。

           「可我看你們的生活很刺激呀。」萊因哈特眨眨眼,齊格飛瞬即明白,他能聽清門外兩道急促的腳步聲正衝他們房間而來,萊因哈特也能憑精神感應辨別來人,甚至獲悉他們的情緒。因此羅嚴塔爾和米達麥亞風風火火地出現在門口,倆少年毫不意外,但其帶來的消息卻成功讓他們驚訝起來。

           「米達麥亞和我接到即時出動指令,清掃東面戰場。」羅嚴塔爾神色凝重,「這是個相對地理想的消息,因為剛剛儲藏庫爆炸起火,無能胖子馬上就要發現您不在,繆傑爾先生,您最好馬上跟我們走。」

 

           要是換了平常時間,聽到羅嚴塔爾跟隨萊因哈特用『無能胖子』稱呼長官他肯定忍俊不禁,但此刻齊格飛臉都僵了,那些人在謀殺萊因哈特!

           跳下床架,齊格飛主動請纓:「我去拖住他們,這段時間裡三位快逃。」

           「不,吉爾菲艾斯,你也一起走。」萊因哈特抓著齊格飛的肩頭,冷色眼眸直視著他,彷彿在說:『你剛剛才答應我不分離。』

           但眼下在四人裡面,最安全的就是自己,不像兩位學長被明目張膽地孤立,也不如萊因哈特般被謀算,保持理性地考慮,此刻能以自由之身活動的人只有自己,應該出去拖延時間的,也只有自己。齊格飛按下萊因哈特冰涼的手,他看向兩位學長,等待他們的指示。出乎齊格飛意料地,雙壁也頷首同意萊因哈特的話,米達麥亞說:「我們沒道理丟下你,現在外面場面很亂,等等你也跟我們一起出動吧,畢竟對你表明了敵意或疏遠的人並不多,編個理由,也許可以曚混過關,你也知道,普通長官對我們總是愛理不理。」

           「眼下問題是,如何把一個活人從他們眼皮底下送到車上。」

           萊因哈特四下環顧,最後指著角落的大型皮箱問:「那是誰的?」

           「啊,我的。」米達麥亞答。

           萊因哈特說:「借來用用。」於是米達麥亞利索地把皮箱清空。

 

           齊格飛很意外,一般哨兵只有少量換洗衣物,不會帶那麼大的行李箱,所以他很好奇裡面都裝著些甚麼。箱子一打間,大家都震驚了。厚厚的大衣和羊毛內衣佔據了皮箱三分之二的空間,餘下那三分之一則是少量紙筆、洗漱用品、毛巾,和堆在夾層裡的海量波子,目測至少有二百來顆。

           「我都不知道你藏著那麼多。」羅嚴塔爾說,米達麥亞答:「是父母和艾芳硬塞給我的,都是些陳年舊衣。」

           「不,我是指賭本,」羅嚴塔爾難得有點激動,「我才只有一百七十顆,你甚麼時候賺的?」

           「上次任務後我不是去參加校友聚會嗎,就把他們贏得口袋空空了。你說無聊不去,真錯失良機了。」

           齊格飛突然覺得,那些避著雙璧的人,說不定是被倆賭神壓榨怕了,才決定避之則吉的。

          

           待米達麥亞把珠子通通塞進床上裡藏好,萊因哈特想掀開被子,但動作一僵,反而先跟齊格飛說:「我要借褲子。」

           齊格飛轉身扒自己行李的空檔裡,米達麥亞隨口問了一句:「原來的呢?」

           「弄髒了。」天冷的地方特別乾燥,萊因哈特在外露的皮膚上搔了兩下,腿上也特別癢,於是猛抓幾下。齊格飛感受背後兩道視線刷刷的刺來,只一陣茫然,把備用軍服遞給萊因哈特,後者在被窩裡穿上。

           「要當負責任的男人啊,學弟。」米達麥亞神色肅穆,齊格飛不明所以,卻也不由得跟著認真起來:「是!」

           「我覺得可以打個商量,他們不是還小麼。」

           「這話出自你口中就變味了,你幾歲交的第一任女友,現在都第幾任了?」

           「十四,沒在算。」羅嚴塔爾像真沒當回事似的,擺擺手:「真要在這個點上討論愛情觀嗎?」

           萊因哈特的答案是否,他穿著大上一尺碼的衣服動作仍不見累贅,俐落地跳下床,直接跨進行李箱內自己蜷縮起來,居然兩下就把整個人完全藏好--他瘦得過份,骨架也沒長開,脖子將就一下,上半身就剛好能收進行李箱的高度裡,手腳屈曲,行李箱內居然還有點空間。就算是被囚在冷藏庫內,狼狽落魄之時,萊因哈特予人的印象無疑仍當得上清麗二字,如今洗淨了容顔便更俊美無匹,卻委身於此,畫面有如將精美的畫作支解後打亂,再拼接在一起塞在方正畫框裡的詭異感。

           「快,」他讓陷於二度震驚中的人們清醒過來:「我撐不了多久,有甚麼必需品快塞進來。」

           幾人將手套、頸巾、毛帽等小型的禦寒衣物往裡塞,拉好拉鏈,然後拿出逃亡的速度奔出宿舍。齊格飛自動自覺對萊因哈時負責,米達麥亞的行李箱有底輪,他便索性推著往前跑,把裡面的人感受到的顛簸減到最輕。

 

           一直跑到停車場閘口,羅嚴塔爾向負責軍官確認:「連內肯普准尉,我們一個學弟也跟來,權當訓練可以吧?他身上沒任務。」平常的軍令說一不二,絕不允許士兵自己拿主意加減人員,但緊急指令往往容許斟酌,尤其是次被調配出動的只有羅嚴塔爾二人,少於基本編制的四人,出勤人員要求多添一員也不為過。

           連內肯普准尉,是個普通人,齊格飛記得他的風評不錯,能力不過不失,但具有良好的軍人風範,應該說是目前少有地以軍人身份為榮的人,對哨兵態度比較持平。連內肯普也打量了齊格飛幾眼:「允許,但那箱子是怎麼回事?你們帶那麼多行李?」

           「三人份的衣物和用品呢。」

           連內肯普審視似的橫了他們幾眼,努著嘴沉吟一會:「別鬧出甚麼醜聞。去,23號。」

 

           三人暗自腹腓,上尉煽動哨兵猥褻嚮導、謀殺嚮導,現在基地裡的破事抖出去,每件都是轟動全國的醜聞,這麼有份量的事,真輪不到他們來鬧。直奔23號車位,入目的是改裝型的M35卡車,外觀看來有些破舊。

  檢查過發動機、油門、軚盤正常;車內配置了兩把步槍,正常;儲物箱內乾糧和清水齊備,氣味正常,羅嚴塔爾連車頂車底都不遺漏,確認沒有炸彈後才讓眾人上車。

           「不算太糟。」他坐進駕駛席,米達麥亞自然坐副駕駛席,齊格飛把行李箱往上提,小心輕放,自己才爬進車廂。裝模作樣地緩慢駛出閘口,開出了一段路,羅嚴塔爾才猛然提速。外頭風雪蕭蕭,遠離閘口的指示燈後,車窗外乍看漆黑一片,M35卡車滅著車燈,反正羅嚴塔爾看得清路。此刻淒厲的風聲,是他們掩蓋行蹤最大的憑依。米達麥亞轉身搖下車廂間的玻璃窗,剛好看見萊因哈特從行李箱解放出來的一幕,問:「還好嗎?」

           「還好,不算太難受。」身體使勁伸展幾下,萊因哈特臉色泛著紅,「現在甚麼情況?」怕他冷著,齊格飛給他圍上頸巾。

           「任務目的地距離約120英哩,搜索範圍大概50英哩,」怕萊因哈特對距離數字沒有概念,米達麥亞補充:「我們的車最多可以走400英哩,所以算上來回路程,我們剛好踩在安全線上。另外任務預算時間為一天一夜,在這段時段內軍方理論上不會召我們回去。」

           「所以這一天一夜是自由時間?」尾音上挑,但萊因哈特並沒有疑問的意思,他已經神色自若地坐下,嘴角還帶笑意,他更像在問米達麥亞:『你們在這一天一夜裡真的自由嗎?』

           駕駛席沉默著。

           「其實我們想先把您送到安全的地方。」米達麥亞終於回話,「最初我們的計劃是儘快一同立下戰功,大家手裡就多了道保命符,沒想到他們會在短時間內下殺手,我們卻連對手是誰都還沒看清。」

           不惜破壞食物儲藏庫也要殺死萊因哈特,這必然不會是賀達上校的主意,萬一因糧食不足,士氣低下而使戰事失利,賀達上校難辭其咎,他不會為了一口氣,而出主意把自己送到死胡同裡,除非高層裡有人授意,承諾事成後保他周全。

           這樣事情就複雜了,複雜到以雙璧的階級完全無法企及陰謀裡的任何一個位面,因此把萊因哈特強行留在他們身邊,也只是間接謀殺這位嚮導而已。

           但萊因哈特從未顯出懼色。

           「我拒絕。」他說。

           「進入軍隊內部,升遷,是最快最穩妥的尋人方法,我不會放棄任何機會。」萊因哈特的笑意消去,卻並不是出於緊張、壓抑等負面情緒,亦非面對困難時勇者迎頭而上的堅定神情,而是獵人為長槍上膛,瞄準了獵物,蟞伏一刻的屏息。

           雄獅為萬獸之王的象徵,但獅群裡負責狩獵的往往是母獅--齊格飛想起在軍校裡被灌輸的動物行為概念。精神嚮導的習性與本人性情一致,因此不少哨兵特意惡補這方面的知識,以圖在體術考試的互搏環節、競技賽、甚至將來在戰場上遭遇敵人時,能掌握更好的應對方法。一般而言,精神嚮導確實跟本人具一定程度地契合,至少性別往往一致,而萊因哈特是齊格飛見過的人之中,第一個自身性別與精神嚮導相反的。事實上他也從未見過精神嚮導為獅、虎等猛獸的人,在已登記的哨兵裡,精神嚮導最凶猛的就是他自己的藏獒,但在外人看來個性溫文的他與藏獒毫不相配,巴爾巴羅薩本身也不似攻擊性極強的樣子,曾使他一度對精神嚮導反映論存疑。

           「也許他只是還沒認主,不劃地盤的犬,再猛也沒機會吠。」又一句出自羅嚴塔爾的精辟點評,在當時解開了齊格飛的疑惑:他或許只是尚未找到必須守護的事物,而非完全不具備攻擊性。萊因哈特與伯倫希爾則很大程度地體現了動物特色,比起平常慵懶,只在狩獵、地盤被入侵或挑戰時才會發狠的雄獅,萊因哈特的攻擊性更頻繁地展現,在齊格飛所見的舞台上,他從一出場起便不間斷地對外界發出挑戰,像頭被奪去幼崽的母獅,不惜一切也要奪回骨肉。對萊因哈特而言,姐姐就如他的幼崽--如此比喻恐怕不妥,可是在母獅的世界裡,又有甚麼比親生骨肉更重要呢?

 

           萊因哈特的反應引發了在場人士迴異的情緒:米達麥亞由始至終都在尋找能確保萊因哈特安全的最佳方,但萊因哈特一次又一次拒絕,甚至要主動往陷阱裡跳,他現在頭都大了;齊格飛觀察著萊因哈特的性情,對護崽般的血性他並不排拒,相反地報以激賞,他欣賞重視親情的人;羅嚴塔爾則是大笑,不帶諷意,聽起來與幾年前結伴把貴族兵揍了一頓後爽快的笑意如出一轍。

           「繆傑爾先生很清楚局勢嘛。」羅嚴塔爾笑著說,萊因哈特答:「去的地方多了,總會知道。」

           「沒錯,您的判斷很正確。帝國現在表面上的核心是原來E洲局勢主導人之一的B國王室,但掌握議事權的群體卻是原來的A國政要,而真正的軍事力量則倚仗著日漸抬頭的哨兵勢力。想從基層打入領導層,最安全的辦法是從政,但獲得教育的機會只屬於普通人,生為哨兵嚮導的你我,注定了要在戰場上過活。」

           「「那很好,不是嗎?」」原先在發話的羅嚴塔爾,和接話的萊因哈特說出了同一句話,彼此心領神會。戰鬥是新時代賦予他們的本能,在官場上比手腕他們可能比不過老奸巨滑的人們,可是在戰場上運用本能,殺敵便記功,豈不快哉?

           「方向明確,但繆傑爾先生對具體實行可有把握?」羅嚴塔爾語間盡是玩味,看得出來他早就贊同萊因哈特的主張,此刻不過在做一點細節的最後確認。

           「把握?和你們合作就是我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