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s longa, vita brevis

Faith: not wanting to know what is true.

UNBROKEN

※自癒作

※科學知識捉急,有BUG請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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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萊因哈特從周身的鈍痛中醒來,頭上長明的白光燈少有地暗淡,他看向以玻璃隔絕的另一個房間,倒臥在地的身影依稀可辨。

  莫名的危機感上湧,他忍著痠痛奔向房間之間那道上鎖的門,扭動門把的一系列嘗試徒然地撞出一點刺耳聲響。地上的人敏感地爬起身,從另一邊打開了門。

  萊因哈特剛看清那一頭紅髮及焦急的神色,整個房間頓時劇烈搖晃,他們奔出走廊的一刻天花板隨著巨響塌陷,紅髮的男人鎖上門之前,他們清楚看見了從中探出的異獸長爪。

  

  兩人向走廊盡頭跋足狂奔,強烈的恐懼使赤腳踩在地磗上的疼痛輕如無物,二人生生撞開安全門並重重將其關上,萊因哈特剛要邁步直接衝下樓梯,紅髮男人便揚手攔下他,比出噤聲的動作。

  後備燈照出那人神色內斂的海藍眼眸,萊因哈特順著其示意的方向一瞄,慘白燈光下,牆上嵌的『5』字上沾的小灘稠黑血迹格外觸目驚心。他稍稍探出頭,往樓梯中心窺視,塗滿血污的底層扶手映入眼瞼。

  二人默契地不發一言,緩慢無聲地越過地上漸多的血迹,到達四樓。在門邊探聽了好一會,萊因哈特就著燈光把紅髮男人的容貌看了仔細。他們打開安全門,靜靜滑了進去,左右環顧,昏暗的走廊並無異樣。

  二人並肩往走廊的另一頭走去,途中萊因哈特試探地喚了聲:「吉爾菲艾斯?」

  紅髮男人觸電似地停下腳步,表情晦暗不明,但片刻便恢復清明。他溫文地笑著,姆指撫上衣襟的方型名牌:「啊,是的,原諒我的無禮。那麼你是?」

  萊因哈特把原本要說的話吞了回去,生硬地回答:「羅嚴克拉姆。」

  吉爾菲艾斯略帶苦澀地笑了笑,兩人恢復行進。

  

  路上每個房間都緊閉著門,因此發現一扇例外的虛掩時,兩人立刻止步屏住了氣息,死寂中萊因哈特以腳尖輕輕推開門縫,發現裡面空無一人,只有被破壞的巨大鐵籠和歪斜的貯物櫃。萊因哈特大膽地步進房間,吉爾菲艾斯緊隨其後,把門掩上。

  

  「這是怎樣回事,你知道嗎?」萊因哈特掃視鐵籠彎曲的欄柵和顯然是被怪力砸壞的貯物櫃,上前嘗試打開扭曲的櫃門,未幾耳畔響起由遠至近的聲音。

  「一場生化實驗的惡果。」吉爾菲艾斯握上門把,跟他一起施力:「據說十多年前,這所機構發現了高強度自癒的……基因,實驗證明把帶有這種基因的血液注入人體,便能賦予那人近乎不死的自癒能力。」

  櫃門終於脫離了門框,萊因哈特翻了翻裡面散落的一干瑣碎物品,從中抽出一雙鞋子,比比尺寸,湊合著穿上:「世上沒那麼便宜的事吧。」

  「是的,機構基於安全理由,決定再觀察實驗體一段時間,隨後發現過強的自癒基因正在殺滅體內原有的細胞,引起異變的連鎖反應,更可怕的是,這些異變體的……姑且稱之為病毒吧,可經由體液傳染。機構方面決定立刻中止實驗,可是有關研究人員已經私下將基因樣本販售了出去。」

  「所以外面也充斥著那種怪物?」萊因哈特直起身子,才注意到吉爾菲艾斯一身白袍的打扮:「你也是相關人員?」

  吉爾菲艾斯誠懇地搖搖頭:「我是別處的藥劑師,一小時前政府公佈了前因後果和緊急疏散措施,無辜市民應該早就撤離了,我是為了別的原因才趕到這裡--」他的手探向胸前,表情驀然變得慌亂。他上下掃過自己的胸口,翻查全身每個口袋,神色越發苦澀。

  「真可惜。」他終於苦笑著說,「本來想請你幫忙認個人,可是東西大槪落在那個房間裡了。」

  萊因哈特本想拍拍他的肩,可是吉爾菲艾斯轉眼就邁出了門外。

  

  「喂!」眼看對方去意已決,萊因哈特急急從欄柵上扭下兩段近乎被折斷的鐵支,追上頭也不回的吉爾菲艾斯。

  「我自己去就行。」

  「反正我也沒事。」

  吉爾菲艾斯嘆口氣搖搖頭:「會很危險。」

  「你死了我自己一個人逃,或者你變成怪物增加我的危機,不管是哪個都很危險吧。」萊因哈特遞上鐵條:「好歹拿著。」

  吉爾菲艾斯輕笑一聲,接過他們目前唯一的武器:「謝謝你,萊因哈特。」

  而萊因哈特悄悄厥起嘴,回想他什麼時候告訴了吉爾菲艾斯他的名字。

  

  此程一路無話,他們經另一道樓梯回到五樓,忍下哆嗦推開安全門,萬籟俱寂,卻有一絲腥臭混入了空氣中,萊因哈特把鐵條扭尖的那頭向上舉,吉爾菲艾斯也以同樣動作防備,兩人背貼背地向最初的房間前進。

  走廊光景與他們離去時並無二致,所有門均緊閉著。萊因哈特多心地瞟了一眼平整的天花板,沒有發現一點異常。

  除了那越發濃重的腥臭。

  來到最初被他們鎖上的房間,腥氣汹湧地衝進鼻腔,萊因哈特忍下噁心,彎腰細看門把--看似正常的圓柄實際上只是虛掛在那,門縫間傳來絲絲血銹味。二人交換一個眼神,吉爾菲艾斯輕輕踢開門,腥氣撲面而來,但也僅僅是腥氣而已,室內只有一地碎磚和大灘血迹,設施簡陋得藏不住人。

  落在地上的金色小物忽閃著,吉爾菲艾斯因此迅步上前撿拾。那頭砸開天花板的怪物肯定已經逃了出去--萊因哈特這樣想著轉身,看見一雙彷彿顯微鏡下的細胞組織圖的眼睛正直直注視著他。

  那團擠滿了仿似細胞膜組織的瞳孔蠕動著,萊因哈特在其充血的瞬間往那浮腫的頸脖直刺,正好戳中其猛然伸來的右臂,鐵條沒入兩吋,扎出異常澎湃的血花。萊因哈特以手臂擋住頭臉,避免污血濺中口鼻而受感染,並順勢抽出鐵條,可那道正在高速再生的臂肌已經絞住了他唯一的武器。

  萊因哈特不得不改握鐵條末端,腳下一轉,往門外退避,並強行抽動鐵條以引來怪物的注意--儘管還保留著可辨的人型,可那扭曲充血的五官和肢體已經不能歸入人類的範疇了。手臂皮肉被拉扯出詭異弧度的怪物不住地嘶鳴,另一隻畸形的爪猛地揮向萊因哈特,後者矮身急退,畸爪揮空,打碎了萊因哈特身後的大片門壁。

  塵土飛揚中體驗到怪物破壞力的萊因哈特鬆開了手,眼尾餘光瞄到被打穿牆壁的房內同樣配備了鐵牢,這一個更被毀得欄柵都斷開了好幾根,便二話不說翻了進去,打算再取一根鐵條。

  計劃卻未能如願。

  怪物亦步亦趨地緊跟著萊因哈特,粗重的吐息快要舔到他裸露的頸間,寒毛倒豎的顫慄叫他差點踉蹌倒地。他撲向鐵牢,接觸到目標物的同時,怪物還掛著鐵條的手臂也敲上了欄柵。

  萊因哈特手指一僵,往角落逃開的下一秒,清勁的風在背後刮起,怪物俯著頭狠狠撞上了欄柵斷口。趕到的吉爾菲艾斯手起刀落,用鐵條在怪物背後往下穿刺,一排尖銳的斷口立刻洞穿了那下壓的背脊。他拎起萊因哈特捅在手臂上的鐵條,把那條手臂反折盤在欄柵斷口上,用力一踩,末了用鐵條死死卡在增生的肉塊裡面,把怪物深深串在欄柵間。

  怪物悲鳴著甩動先前打碎牆壁的那隻手,可那條手臂似乎承受不住過猛的力量,如今只是軟趴趴地自我修復著表皮而已。

  

  吉爾菲艾斯撈起愣在一旁的萊因哈特,跌跌撞撞地跨過瓦礫堆,萊因哈特才回過神,仰頭看向一改常態的吉爾菲艾斯,然而後者只是扶緊了他,快步穿過安全門。

  「沒受傷吧?」吉爾菲艾斯鬆開臂彎,萊因哈特站直掃視身上,衣服破了幾個口子,倒是未見傷口。

  「看來我很幸運,一個破皮口子也沒有。你呢?東西找到了嗎?」

  吉爾菲艾斯苦笑著遞出一個形狀奇妙的金色小吊墜,萊因哈特看不出名堂。

  「壓得嚴重變形了,裡面裝著重要的照片,但是已經打不開了。」

  「呃--」萊因哈特想說點安慰的話語,又設身處地想像了自己寶貝的物品被毁成這樣的話,大概任何安慰說話都只會自己更難受,於是嘴巴張張合合,還是作罷。吉爾菲艾斯反倒拍拍他的肩,把吊墜輕描淡寫地放進口袋。

  「走吧。」

  --在萊因哈特印象中,吉爾菲艾斯就是個總苦著微笑的溫柔青年,因此雖然非常值得感謝,方才的狠勁仍然叫他暗暗咋舌。

  行進中他偷偷瞅了吉爾菲艾斯幾眼,對方偏頭:「怎麼了?」

  「剛剛那個--」萊因哈特思忖數秒,決定朝另一個方向發問:「他們不是會再生嗎?那條稀爛的手臂是怎麼回事?」

  吉爾菲艾斯抿唇沉吟一會,說:「我也不確定,就我們所見的推測,他們的再生能力可能有部份建基於大腦指令。譬如說,我手臂脫臼了,就得先讓關節復位,才能活動自如,單純的外傷治療並不能使我脫臼的手臂恢復如初。」

  「啊--」萊因哈特理解了,「那些神智不清的怪物沒有正確的關節、肌肉、骨骼概念,所以打爛的手臂只會一味地長出組織,而不會修復骨頭。」

  「是的呢。」吉爾菲艾斯仍然勾著苦澀的嘴角弧度,「是怪物。」

  萊因哈特心頭一跳,吉爾菲艾斯馬上擺擺手:「我不認為這種說法有錯,事實上,那些盜取他人身體部份植入自己體內的研究人員,在我看來只是自作自受而已,沒有多少值得同情的餘地--剛剛那頭怪物,身上就穿著研究人員的制服。」

 

  萊因哈特注視他越顯哀傷的臉,連試著回想那可怖的瞳孔都辦不到,也就放棄了對怪物衣著的考據。「你要找人,對吧?」他眨眨眼,「難道是實驗的受害者?」

  吉爾菲艾斯輕嘆:「現在政府方面稱他為病原體。」

  萊因哈特聞言止住了腳步。

  「病原體?」

  吉爾菲艾斯開始疲憊地揉揉鼻樑:「就是……你想的那樣。」他一度中斷了發言,又繼續道:「他是我兒時的朋友,十多年前憑空失蹤,這些年來他的姐姐和我找遍了全國,卻一無所獲。」

  「他那時表現過自癒能力?」

  「是的,但這是我們三人間的袐密……政府公佈這些資料的時候,我們馬上聯想起他。」

  萊因哈特瞄了他口袋裡的吊墜一眼,那裡面收藏的想必是那名男子的照片。

  「你知道他嗎?」吉爾菲艾斯語氣中的悲戚不減,看向萊因哈特的藍眸卻彷彿燃起了一絲希望:「在這所機構裡,最初就擁有自癒能力的人,你知道嗎?他姓繆傑爾。」

  「……」萊因哈特遺憾地搖搖頭:「我清醒的時間不長。」

  「這樣嗎。」吉爾菲艾斯在他說出抱歉二字前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

  「我們再轉上一圈找他?」萊因哈特眼看牆上已經標示出『G』字樣,站住了腳。

  「在遇上你之前,我已經把這棟建築上下搜索了一遍,最後只找到了你。我的朋友大概--」吉爾菲艾斯以沉默輕描淡寫地帶過一切猜想,「我們另找落腳處,再作打算吧。」

  「往哪裡找?」萊因哈特為自己的有心無力而焦急,他對外面的城市一無所知,也對這座建築內發生的事毫無頭緒,「政府的避難所呢?你那位朋友的姐姐正待在安全的地方吧?」

  「是的,她已經到達避難所了,而我們不必前去--等太陽升起,包括病原體在內,所有暴露在陽光下的不死生物都會灰飛煙滅。到時候,軍隊會來推倒這座樓,所以我們只需要趕快離開就行。」

  「這是研究指出的?」

  「據說實驗中途,有轉化到達尾聲的實驗體於日照中消失的例子,所以政府方面如此斷言。而我那位朋友,小時候也確實越長越不喜歡陽光呢。」吉爾菲艾斯微微勾起了嘴角,「來,我的車泊在地下停車場,這裡是城市邊緣,附近除了海就甚麼都沒有了,總之先上車離開,再作打算吧。」

  「嗯,那就快走吧。」萊因哈特說著便挽起吉爾菲艾斯手臂往前跑--極其不祥的氛圍正籠罩此處,尖刀懸在頭頂的緊張感讓他手心滲出細汗,察覺到異狀的吉爾菲艾斯配合地挽緊他躍下半層樓梯,前腳剛踏出門外,上方便傳來有如撕裂喉嚨的咆哮。

 

  兩人腳步同調地衝入悶熱的停車場,嘶吼的回聲如四面楚歌,一時間無從分辨週圍是否潛伏著蠢蠢欲動的怪物,吉爾菲艾斯一刻不停地跑動,時刻扯過萊因哈特的手,讓他遠離陰暗角落。

 無從得知要去往何方的萊因哈特緊握著掌中溫度,眼裡昏沉起伏的景物糊成一串毫無意義地略過的流影,唯有一種紅鮮明地印在前方。

  突如其來的天旋地轉,他被推入黑箱之中,吉爾菲艾斯俐落地從另一側翻進鄰座。左腰貼上一陣噁心的觸感,他用力關上車門,同時車輛馬力全開,一隻斷掌就此留在萊因哈特座椅下。

  他們輾進黎明前的黑夜之中,唯有車頭大燈描摹著街景邊角。吉爾菲艾斯搖下一吋半車窗,萊因哈特把穢物甩了出去,瞄一眼倒後鏡,怪物糜爛歪斜的身影佔滿了鏡面。

  「理論上,這些到死都肖想著完美體質的怪物,為了完善自己的身體,會追著病原體,至死方休。」吉爾菲艾斯說。

  「那你的朋友肯定已經跑出老遠了,他們才會來沒命地追我們這唯二的活人。」萊因哈特搖上車窗後說。

  吉爾菲艾斯沒有回答,眼看怪物們就要發力躍進,他加盡油門,拐彎時車尾撞上了路燈,萊因哈特堪堪攀住扶手坐穩,便從鏡中瞧見後方數頭怪物徑直撞進建築內的景象。

  吉爾菲艾斯一路默默地盯著前方,萊因哈特掃了錶板一眼,兩個圓裡指針被壓向最右,唯有一個圈,針表每秒都在往逆時鐘方向移動。

  「吉爾菲艾--」

  猛然的左拐讓萊因哈特咬著下唇緊緊繃起身體,這次車身後方掠過了一道黑影,同時左車窗併裂,一條前臂扎進吉爾菲艾斯鼻尖一厘米外的前方,萊因哈特來不及驚呼上前,車身一偏,與街上石牆一輪激烈的碰撞,那條手臂就此落在吉爾菲艾斯腿上。

  萊因哈特忽略後座的大灘血肉,把那條殘肢甩了出去。吉爾菲艾斯身上的大片血污和零落的玻璃碎片讓他皺緊了眉:「你--」

  吉爾菲艾斯騰出一隻手把他按回去:「你要活下去。」

  「啊?」萊因哈特想握住那隻手問個明白,可吉爾菲艾斯瞬間就收回了手,只重覆道:「你要活下去,萊因哈特。」

  話音剛落,已然半廢的車子旋出刺耳的尖嘯,擋風玻璃濺上大片污血後完全破碎,在被氣袋砸向椅背之前,萊因哈特看清了亮起魚肚白的天空。

  

  車子隨著奇異的音色,在沙灘上重重落下,萊因哈特在劇痛和氣袋的壓迫中掙扎著轉頭,然後如遭雷殛般停止了呼吸。

  吉爾菲艾斯脖側泪泪流出鮮血,臉上笑容卻無比燦爛。

  「不要!」萊因哈特伸出雙手捂住那猙獰的缺口,溫熱的血浸透了指縫,滿溢而出,而他自身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卻在迅速癒合。

  「不要……」他緊閉雙眼,將宣判二人殊途的現實拒於門外。自己正在遠離死亡的幽谷,卻必須眼睜睜看著摯友在懸崖邊一點一點滑落--

  那個在千篇一律的日與夜裡,漸漸被他忘卻的摯友。

  他探進吉爾菲艾斯口袋裡,撈出碎成幾瓣的吊墜,美麗少女擁抱著兩個男孩的小幅照片出現在面前。

  他終於尋回了十多年來遺失的一切。

 

  --你要活下去,萊因哈特。

 

  吉爾菲艾斯呼出一口微涼的吐息,用最後的力氣踩下油門,在晨光穿透雲層前,二人在鋼鐵包覆下落入漆黑的海洋深處。

  海水湧入車廂加速了吉爾菲艾斯的失溫,他安逸地迎接意料之內的窒息與之外的熱吻,舌尖細細摩挲過萊因哈特舌上正在癒合的缺口。

  溫暖的液體悄悄滑入喉間,肉體沉入黑暗,而點亮靈魂的熱源聚合昇華。

  如斯甘美,宛如新生。